林晚倒下的瞬间，周围的声响忽然沉进了水里......
人声、脚步声、桌椅碰撞声都变得闷闷的，像隔着厚厚的玻璃传来，最后连光都慢慢暗下去，只剩下一片失重的晕眩。
再次睁开眼时，首先撞进眼帘的是白茫茫的天花板，消毒水的味道顺着呼吸钻进喉咙，带着点发苦的凉意。
她费力地侧过头，看见爷爷正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，鼻梁上架着老花镜，手里捧着本崭新的小册子看得专注，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着。
听见动静，林老爷子猛地抬起头，手指在镜腿上顿了顿，赶紧扶稳眼镜，脸上堆起和蔼的笑，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：“哎呀，我宝贝孙女醒了。”
林晚的嘴唇依旧没什么血色，干裂的唇瓣动了动，声音轻得像羽毛：“爷爷。”
这声“爷爷”让林正平眼眶热了热。
自从林晚出生，他就常坐几十公里的大巴，从乡下背来装得满满当当的竹篮——刚摘的豆角还挂着晨露，新摘的小番茄裹着粗布，有时还有几颗攒了有些时日的土鸡蛋。
林晚小时候对爷爷的记忆总裹着草木香，乡下的院子里，爷爷总能变戏法似的摸出野山楂、竹蜻蜓，还凭着那点蹩脚的木工活，刨了块光溜溜的木板，给她做了个带着小抽屉的画架，抽屉里总藏着削好的彩色铅笔。
只是那时詹云婷不喜农村，回去的次数屈指可数，回城里时，那些带着木头纹路的小玩意儿和画架，终究是留在了乡下老屋的角落。
林正平也懂分寸，从不肯多打扰年轻人的生活，可心里那杆秤却越来越沉。
虽然他并不需要林伟光给他养老，毕竟自己靠着农活和卖菜还是攒了不少养老钱，但是林伟光自从自己挣钱之后都会给他打钱。
现在已经大半年没打钱来了，他试过打电话问，每次都被林伟光三言两语岔开，末了匆匆挂掉。
最近几次通话，听筒里总传来哗啦啦的麻将声，心里异常打鼓，这麻将声扎进他的心里。
他跟儿媳妇本就不算太熟，联系甚少，有一次他硬着头皮打给詹云婷，那边也总说得轻描淡写，语气里藏着躲闪。
直到农忙结束，他正帮着邻里收完最后一茬水稻，镇上的大哥突然打来电话，说林卓卫（林正平的侄子）发了好几条国际漫游信息都没联系上林伟光，只说林伟光好像出了什么麻烦。
然后老爷子打电话给林伟光，当天傍晚林晚被送去医院的路上林伟光的手机没电关机中，于是他又给詹云婷打去了电话。
詹云婷在电话中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林正平，他这才知道原来儿媳妇生活得这般辛苦，自己的儿子是如何混账。
林正平当天就揣着攒下的钱，买了最快一班去江城的车票。
他哪想到，刚进医院就听说，宝贝孙女竟因为爹妈吵架，差点从楼上跳下去。
这一路攒的火气，在见到病床上脸色惨白的林晚时，突然就变成了剜心的疼。
此刻他从病房里面走到门外，轻轻带上门，不打扰林晚休息。
他看医生正对着门外的林伟光、詹云婷，还有站在詹云婷身边的陈文彬说话，语气里满是严肃的批评：
“孩子这么久的心理问题，你们做家长的居然毫无察觉！”医生的声音在安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：
“孩子是受了强烈情绪刺激，引发了血管迷走性晕厥，全身检查下来，除了营养不良，没有其他器质性问题。但肢体麻木、言语不清、情绪紧张到昏厥，这些全是心理因素在作祟！你们俩送孩子来的时候就一路吵，到了医院还不消停——就算平时天天吵，就不能避开孩子吗？”
林晚被送来时，意识昏沉，闭着眼一直在哭，嘴里断断续续地嘟囔着什么，眼泪把枕巾洇湿了好大一片。
詹云婷此刻眼眶通红，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，怨毒的目光死死钉在林伟光身上；而林伟光只是皱着眉，脸上没半分悔意，反倒写满了被搅扰的烦躁，仿佛这一切都是别人惹来的麻烦。
医生看这两人依旧剑拔弩张，只能转向陈文彬，语气稍缓却依旧沉重：“你们该庆幸，孩子倒下时没磕碰到，没酿成不可挽回的意外。”
众人谢过医生，看着白大褂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，空气里只剩下压抑的沉默。
詹云婷抹着眼泪抬头时，忽然撞见林伟光身后的林正平，声音顿时怯了：“爸。”
她指尖攥着衣角，想起身边还站着陈文彬，脸颊烧得发烫。
林正平没应声，只朝她微微颔首，转而目光像淬了冰，直直射向林伟光。
林伟光这时才瞥见父亲，惊得后退半步，声音都发颤：“爸？您怎么来了？”
林正平原本想抄起走廊放置的书架上医院宣传册，砸向林伟光，觉得不合适又收了收。
只见他抬脚踹在林伟光膝盖后窝，声音压得极低，却带着炸雷似的怒气：
“别叫我爸！我我怎么养出你这么个混账东西！”
“我……”林伟光想辩解，却被父亲凌厉的眼神堵了回去。
“你给我过来！”
林正平转身往外走，路过詹云婷和陈文彬时，目光在陈文彬脸上顿了半秒，那眼神里没有探究，只有一片沉郁的平静。
他一路踹着林伟光的屁股，把人赶到医院外的空地上。
晚风带着未散去的暑热吹过来，掀动林正平洗得发白的藏青色汗衫。
他指着儿子的鼻子，声音因愤怒而发颤：
“赌博！炒股！你能耐了啊？这些能碰吗？多少人家败在这上面，你是想把这个家彻底拆了？”
他气得胸口剧烈起伏着，压低了声音却字字如刀：
“你是不想让我活了吗？啊！”
旁边有路人经过，林正平猛地闭了嘴，这等丢人的事，他连声音都怕被别人听见。
可林伟光却梗着脖子，侧脸绷得僵硬，双手在身前绞着，那姿态看着像认错，眼神里却全是不耐烦：
“不就欠了点钱吗？等我赚了就还上，多大点事。”
这话像根火柴，瞬间点燃了林正平憋了一路的火气，他眼前猛地一黑，踉跄着后退半步，赶紧扶住旁边的梧桐树。
这混小子，到现在还没明白，他赌掉的何止是钱。